金哀宗的悲劇
沈淦
金朝滅亡前夕,金哀宗對侍臣說:“我為金紫十年,太子十年,人主十年,自知無大過惡,死無恨矣。所恨者祖宗傳祚百年,至我而絕,與自古荒淫暴亂之君等為亡國,獨此為介介耳。”(《金史·哀宗紀》。以后凡引自該篇,不另加注)
金哀宗確實“無大過惡”,不同于“自古荒淫暴亂之君”。他為挽救金王朝的滅亡而夙興夜寐,殫精竭力,但終于無法阻止這個沒落王朝必然滅亡的趨勢,他自己也未能逃脫亡國之君的可悲結局。
金哀宗名完顏守緒,是金章宗完顏珣的第三子,生于章宗承安三年(公元1198年)八月。泰和(1201——1208年)年間,授金紫大夫。宣宗即位,進封遂王。貞祐四年(1216年)正月,被立為太子。元光二年(1223年)十二月,宣宗駕崩。第二天,完顏守緒登上了皇帝的寶座。此時,金王朝立國已百有余年,太祖、太宗時“天下莫強”的盛世早已無影無蹤,世宗時“上下相安,家給人足”(《金史·世宗紀下》)的小康局面也已成為不可復返的歷史陳跡。哀宗所面對的。只是一個千瘡百孔、衰敗不堪的末世王朝:內部政治腐敗,經(jīng)濟殘破,紅襖軍大起義綿延不絕;外遭強大的蒙古不斷從北方進攻,黃河以北已盡為蒙古所占,金與西方的西夏、南方的南宋也時有戰(zhàn)爭,不斷地消耗著瀕臨衰竭的國力。
面對這嚴酷的現(xiàn)實,金哀宗不愿當亡國之君,力圖振作起來。即位的第二天,就下詔宣布:“有便于時欲行而未及者,悉奉而行之。”此后,為救亡圖存,他采取了一系列具體措施。
一、力和宋夏,全力抗蒙
金宣宗面對蒙古的猛烈進攻,一再妥協(xié)退讓,不敢組織有效的抵抗,卻寄希望向南方的宋境開疆拓土,以彌補北方的喪師失地,把主要兵力放在南侵上。結果,不僅“擴地”不成,自己卻“士馬折耗,十不一存”(《金史·完顏合達傳》),處于腹背受敵的困難處境。與西夏也是“構難十年不解”,弄得“精銳皆盡,而兩國俱弊”(《金史·外國傳上·西夏》)。為改變這種不利局面,迅速停止對宋、夏的戰(zhàn)爭,正大元年(1224年)六月,哀宗派樞密官移剌蒲阿領兵到光州,四處張榜,告諭宋界軍民,表示從今以后,“更不南伐”。宋廷起初尚不大相信,但是十年之間,哀宗“屢敕邊將不妄侵掠”又于正大七年(1230年),下令將清口宋敗軍三千人“悉縱遣之”。從這以后,“宋人始信之,遂有繼好之意”(《金史·完顏合達傳》),宋金矛盾相對緩和。正大二年(1225年)九月,哀宗又與“從來臣屬我朝”的西夏結為兄弟之國,簽訂了停戰(zhàn)協(xié)定。這樣,金國擺脫了三面受敵的困境,得以集中兵力,主動向蒙古軍發(fā)起進攻,接連收復了平陽、太原等軍事重鎮(zhèn),抗蒙斗爭的局勢稍有好轉。
二、打擊奸佞之臣,爭取中間勢力,任用抗蒙將相
金朝末期,政治黑暗腐敗,奸臣得勢,正氣不得伸張。哀宗即位之初,就將聲勢煊赫、殘酷苛刻的吏部侍郎蒲察合住處死。將左司員外郎尼龐古華山貶逐出京。“逐二奸臣,士大夫相賀”。
對于犯法的皇親國戚,哀宗也能不徇私情。內族王家奴倚勢殺一主簿,諸臣紛紛為之求情。哀宗道:“英王(完顏守純)朕兄,敢妄撻一人乎?朕為人主,敢以無罪害一人乎?國家衰弱之際,生靈有幾何,而族子恃勢殺一主簿,吾民無主矣。”當即傳旨,將王家奴依法處斬。
武仙是一個地方豪強,一度投降蒙古,因與蒙古主將史天倪有矛盾,遂殺史而歸金。對于“財富兵強”(《金史·武仙傳》)的武仙,哀宗極力籠絡,復封其為恒山公,置府于衛(wèi)州。這對于爭取中間力量,穩(wěn)定當時的抗蒙武裝,起了積極作用。
為了激勵人心,哀宗為抗蒙死難的將佐建立“褒忠廟”,并“書死節(jié)子孫于御屏,量材官使之”,先后起用“為人忠實,憂國奉公”(《金史·把胡魯傳》)的把胡魯,“為政鎮(zhèn)靜”、“通達吏事”(《金史·胥鼎傳》)的胥鼎為平章政事,用“熟知敵情,習于行陣”(《金史·完顏合達傳》)的良將完顏合達為參知政事,分掌軍政大權。尤其是提拔了抗蒙名將完顏陳和尚,更是值得稱道。
完顏陳和尚是名將完顏斜烈的從弟,因被誣為“以私忿殺人”(《金史·忠義傳三》)而囚于獄中。斜烈死后,哀宗不顧臺諫的反對,毅然將其釋放,并對他說:“今以汝兄故,曲法赦汝,天下必有議我者。他日,汝奮發(fā)立功名,國家得汝力,始以我為不妄赦矣。”陳和尚被感動得“且泣且拜,悲動左右,不能出一言為謝。”(《金史·忠義傳三》)
果然,完顏陳和尚沒有辜負哀宗的期望。正大五年(1228年),他統(tǒng)率四百名忠孝軍騎兵,在大昌原大破蒙古八千之眾,解了慶陽之圍。史稱“蓋自有蒙古之難,二十年間始有此捷”(《宋史紀事本末》卷九十)。正大七年(1230年),陳和尚又于衛(wèi)州城下大破蒙古軍,解了衛(wèi)州之圍。正大八年,陳和尚再次在倒回谷大敗蒙古名將速不臺。陳和尚率領的忠孝軍,日益成為“諸軍倚以為重”(《金史·忠義傳三》)的一支抗蒙勁旅。
三、倡儒學,開言路,課農(nóng)桑
正大三年(1226年),哀宗于內庭置“益政院”,以“學問該博、議論宏遠”者數(shù)人兼之,并以禮部尚書楊云翼等為益政院說書官,每天以二人值日,以備顧問,“講《尚書》、《通鑒》、《貞觀政要》”(《金史·百官志二》)。直到天興二年(1233)年,哀宗出奔歸德,才不得不取消了這項制度。
為了總結前代“治世”與“亂世”的經(jīng)驗教訓,哀宗命人修纂了《大定遺訓》和《宣宗實錄》,編訂了《尚書要略》,天興元年(1232年),還親自于汴京“釋奠孔子”。
以女真貴族為主體的金政權,從建立開始就一直推行民族壓迫政策,就連以“小堯舜”著稱的金世宗,也在一定程度上歧視漢人與契丹等族人。我們沒有史料證明金哀宗在改變民族歧視方面作過努力,然而尊孔崇儒,這在客觀上有利于消除民族隔閡,尤其能團結漢族人士共同抗蒙?!督鹗?/span>·忠義傳四》載:“是時,女直人無死事者,長公主言于哀宗曰:‘近來立功效命多諸色人,無事則自家人爭強,有事則他人盡力,焉能不怨。’上默然。”這兒所說的“諸色人”,就是指女真族以外的各民族。陳和尚率領的忠孝軍,就是在蒙古侵掠中投附金朝的各族軍隊,包括回紇、乃蠻、羌、渾以及中原被俘逃來的漢人。當然,這主要是蒙古野蠻入侵,與中原各族矛盾激化的結果,但哀宗尊孔崇儒,顯然也對團結各族起了一定的積極作用。
哀宗即位之初,就傳旨:“草澤士庶,許直言軍國利害,雖涉譏諷無可采取者,并不坐罪。”邠州節(jié)度使貢來象征“祥瑞”的白兔,哀宗道:“得賢臣輔佐,年谷豐登,此上瑞也,焉事此為。”卻而不受,并派使者“遍諭四方,使知朕意”。隴州進黃鸚鵡,哀宗說:“外方獻珍禽異獸,違物性,損人力,令勿復進。”
正大元年(1224年),哀宗改定辟舉縣令法,“以六事課縣令”,在京東、西、南及陜西設大司農(nóng),以“京師大司農(nóng)總之”,司農(nóng)以下設卿、少卿、丞等官職,卿以下輪番出外巡察,考核官吏的政績以決定升貶。史稱“使節(jié)所過,奸吏屏息,十年之間民政修舉,實賴其力”(《金史·百官志一》)。這雖不乏溢美之詞,但可以看出,哀宗以勸課農(nóng)桑來考核官吏,還是收到一定效果的。
哀宗所做的一切,都是為了抗蒙圖存,為此,他盡力籠絡人心。元帥顏盞蝦蟆獻給他兩匹好馬,他說:“卿武藝超絕,此馬可充戰(zhàn)用,朕乘此豈能盡其力?”當即把此馬轉賜給顏盞蝦蟆本人。
開興元年(1232年)三月,蒙古軍大舉圍攻汴京。哀宗冒雨出來慰勞軍民,百姓要跪下叩拜,哀宗連忙止住道:“勿拜,恐泥污汝衣。”隨從官員進上蓑衣,他說:“軍士暴露,我何用此為。”將士們皆踴躍高呼萬歲,“至有感泣者”。哀宗又親自登上承天門,撫慰西城將士。西城守將赤盞合喜起先經(jīng)常以守衛(wèi)鳳翔有功而自夸,及守汴京時,蒙古軍對西城的進攻最為猛烈。合喜嚇得“語言失措,面無人色”(《金史·赤盞合喜傳》),根本無法指揮守城,弄得“人情洶懼,皆以為旦夕不支”(劉祁《歸潛志》)。將士們只是因為哀宗經(jīng)常親出慰勞,這才“人自激奮,爭為效命”,終于打退了蒙古軍的進攻,保住了汴京,使金王朝的壽命又延長了二年。
天興二年(1233年)正月,哀宗出奔歸德;六月,又逃至蔡州。蒙古軍隊跟蹤而至,對蔡州城展開了猛烈進攻。九月初九重陽節(jié),哀宗于城內拜天,對將士們說:“比聞北兵將至,正汝等立功報國之秋??v死王事,不失為忠孝之鬼。往者汝等立功,常慮不為朝廷所知,今日臨敵,朕親見之矣,汝等勉之。”因賞賜將士們以御酒。未及喝完,邏騎馳奏:敵兵數(shù)百突至城下。將士們都踴躍出城,一陣猛擊,蒙古兵奔潰。蒙古主帥塔察兒又以數(shù)百騎兵進駐城東,也被金兵殺得大敗而逃。“自是蒙古不復薄城,分筑長壘,圍之。”(《宋史紀事本末》卷九十一)
蔡州鄰近宋境,此時,南宋已與蒙古訂立條約,準備聯(lián)合攻金。哀宗命大臣完顏阿虎帶出使宋廷,叮囑道:“蒙古滅國四十,以及西夏;夏亡,及于我;我亡,必及于宋。唇亡齒寒,自然之理。若與我連和,所以為我者,亦為彼也。卿以此意曉之!”阿虎帶到了宋國,哪知此時的南宋早已忘了北宋助金滅遼,旋即自身也被金滅亡的教訓,不但不與金連和,反而出兵二萬、運米三十萬石以資助蒙古軍。十一月,宋蒙聯(lián)軍將蔡州城圍得鐵桶相似,金朝滅亡的命運再也無法避免了。
聯(lián)宋無望,哀宗自知無法逃脫亡國之君的厄運,對侍臣說:“亡國之君往往為人囚縶,或為獻俘,或辱于階庭,或閉之空谷。朕必不至于此。卿等觀之,朕志決矣!”為了能僥幸保住金王朝的“百年之祚”,哀宗于天興三年(1234)年正月,傳帝位于東面元帥完顏承麟。承麟“拜泣不敢受”。哀宗道:“朕所以付卿者,豈得已哉!以朕肌體肥重,不便鞍馬馳突。卿平日矯捷,有將略,萬一得免,祚胤不絕,此朕志也!”完顏承麟只得起而受璽。第二天舉行登基儀式,百官都來稱賀。行禮完畢,就急忙出外拒敵,而南面城墻已插上了宋軍的旗幟。不久,蒙古軍也沖進城內,與金軍展開了激烈的巷戰(zhàn)。哀宗見事急,囑咐侍從焚化其尸,即奔入幽蘭軒,自縊而死,年僅三十六歲(1198——1234年)。
完顏承麟退保子城,聽說哀宗駕崩,急率群臣入內哭奠,并對眾人說:“先帝在位十年,勤儉寬仁,圖復舊業(yè),有志未就,可哀也已,宜謚曰哀宗。”祭奠未畢,子城又陷。諸人忙舉火焚燒哀宗尸身。這一天,完顏承麟也被亂兵所殺,金亡。
金朝后期,政治極端腐敗,經(jīng)濟全面殘破,滅亡的趨勢已不可避免。哀宗“區(qū)區(qū)生聚,圖存于亡”,終于“力盡乃斃”成了一個悲劇人物。我們當然不能將金王朝的滅亡完全歸罪于哀宗,但是,哀宗本人畢竟不是一個英明的君主,他既有救亡圖存的一面,又有庸懦無能的一面。
金王朝聯(lián)宋政策的破產(chǎn),主要責任在宋方,倒也不能苛責于哀宗;但在打擊奸佞之臣、任用抗蒙將相方面,哀宗做得是很不夠的。
宰相高汝礪“欺君固位,天下所共嫉”,諫官請哀宗“黜之以厲百官”,哀宗反問道:“汝礪乃先帝立以為相者,又可黜歟?”(《金史·高汝礪傳》)
金自宣宗南渡以來,倚內侍為耳目,每逢臨陣對敵,都要差一名心腹太監(jiān)為監(jiān)軍。太監(jiān)不通軍事,多所掣肘,一遇強敵,又往往率先奔逃,嚴重挫傷了士氣,因而屢吃敗仗。對這一弊政,哀宗“因之不改,以迄于亡”(劉祁《歸潛志》)。
正大五年(1228年)四月,宰相師安石與臺諫御史等劾近侍張文壽等三人,希望哀宗將此“三奸”驅逐。哀宗勃然大怒,挖苦師安石道:“汝便承取賢相,朕為昏主,止矣。”師安石氣得“疽發(fā)腦而死”(《金史·師安石傳》)。哀宗也氣得四天沒有入朝視事。
哀宗后期,重用“恇怯無能”、“貪鄙專愎”(《金史·完顏白撒傳》),“只以能打毬稱”(劉祁《歸潛志》)的完顏白撒。蒙古兵猛攻汴京,“填壕過半”,白撒卻以“恐壞和議”為由,傳令眾將士“勿放一鏃”(薛應旂《宋元通鑒》)。眾將士恨其不戰(zhàn)誤國,揚言欲殺之。白撒嚇得“一夕數(shù)遷”(《金史·完顏白撒傳》)。對這樣的權奸,哀宗不但不嚴加懲治,還派出二百名親軍,暗中給予保護。
汴京被圍時,哀宗要百官推舉大將。大家推舉劉益,哀宗不能用。一個月后,眾軍士又“撾登聞鼓乞將劉益”,哀宗還是不能用。哀宗自稱“未嘗信任小人”,大臣石抹世勣應聲說:“陛下用小人則應有之。”哀宗忙問小人是誰?世勣歷數(shù)了一批奸臣的姓名,并說:“陛下不知為小人,所以用之。”哀宗無言對答,唯有“涕泣”(《金史·石抹世勣傳》)而已。
哀宗逃奔歸德后,他一手提拔的元帥蒲察官奴發(fā)動政變,將他軟禁于照碧堂,形同囚徒,諸臣無一人敢入見者。哀宗日悲泣云:“自古無不亡之國,不死之君,但恨我不知用人,故為此奴所囚耳。”自己也承認了“不知用人”。好不容易與內侍宋乞奴等密謀,將蒲察官奴殺死,哀宗才獲得了自由。
哀宗的“開言路”也有限得很。其即位不久,有一男子身穿麻衣,望承天門且哭且笑。侍衛(wèi)抓住他,責問原因。那男子說:“吾笑,笑將相無人;吾哭,哭金國將亡。”群臣請殺此人,哀宗雖然沒有同意,卻以“君門非哭笑之所”為由,將那男子“重杖而遣之”。
他下詔求言,并每天令一侍從官于宮門外,專門接受士民的言章。可是送進宮內后,卻先令諸朝貴“披詳可,然后進”,結果,“多為諸人革撥,百無一達者”(劉祁《歸潛志》)?!稓w潛志》的作者劉祁當時也奮然上書,并請求面見哀宗,叩陳利害,卻被權臣所阻,終于未能如愿。汴京被圍,哀宗巡城時,有一士人冒雨上疏。哀宗令左右收下,卻不當場覽閱,果斷行事,而是敷衍地說要帶回宮去就讀,請上疏者耐心等候。結果又如泥牛入海,音訊全無。
哀宗于朝門外設登聞鼓,但是,從未見過他聽從普通士民建議的事例,倒有他“杖殺新軍撾登聞鼓者”的記載。他不讓四方進獻白兔、黃鸚鵡等珍禽異獸。可是有一次,他于后苑放鷂,那鷂兒飛出宮中,哀宗忙命近侍出外追尋。近侍好不容易從一個農(nóng)民手中發(fā)現(xiàn)了那只鷂兒,不敢說是宮中所失,只是向那農(nóng)民百般索取。農(nóng)民不與,近侍給了他一筆錢,才勉強將鷂兒贖回。哀宗知道后,竟要將那農(nóng)民交付有司治罪。宋乞奴從旁諫道:“貴畜賤人,豈可宣示四方。”哀宗惡其大訐,“又杖之”(《金史·宦者傳》)。
在抗蒙戰(zhàn)略上,哀宗也有很多失誤。正大四年(1227年),蒙古兵復下平陽,平臨洮府。陜西行省進三策:上策由哀宗親率軍出戰(zhàn),以激勵士氣;中策幸陜州;下策棄秦保潼關。哀宗無一聽從,只是派使臣去乞和。結果,蒙古軍長驅入陜,“關中大震”(《金史紀事本末》卷四十六)。幸好適逢成吉思汗在進攻西夏時病死,蒙古軍才暫時停止了對金朝的進攻。
四年以后,蒙古軍三路齊發(fā),大舉攻金。此時,金朝的國勢又大不如前,省院議以逸待勞,暫時堅守以避敵鋒銳。哀宗卻道:“今兵至不能戰(zhàn),止以自護,京師縱存,何以為國?”詔諸軍屯襄、鄧,與蒙古軍決戰(zhàn)。結果,鈞州三峰山一役,金軍主力慘敗,精銳全失,完顏合達、陳和尚等主要抗蒙名將死亡殆盡,“自是金不復能兵矣”(元·王惲《秋澗先生大全集》卷五)。
由歸德遷蔡更是一個大失策。遷蔡以前,山東行省袞王完顏用安就上書言六不可:“歸德環(huán)城皆水,卒難攻擊,蔡無此險”;“歸德雖乏糧儲,而魚芡可以取足;蔡若受圍,廩食有限”;“蔡去宋境不百里,萬一資敵兵糧,禍不可解”;“歸德不保,水道東行,猶可以去蔡;蔡若不保,去將安之”等等,認為若一定要離開歸德,倒不如遷往“富庶甲天下的”(《大金國志》卷二十六)的山東。哀宗不聽,果然,蒙古軍會同宋軍圍困了蔡州。城中糧絕,“鞍鞾敗鼓皆糜煮,且聽老弱互食。諸軍日以人畜骨和芹泥食之,又往往斬敗軍全隊,拘其肉以食”(《宋史紀事本末》卷九十一)。而蒙古軍因得了南宋的糧食接濟,于城外“會飲,歌吹相接”。城中饑窘,唯有嘆息而已。遷蔡之初,哀宗激勵將士,兩次擊潰了攻城的蒙古軍。蒙古軍不敢再攻,便分筑長壘,準備長期圍困。有人建議應乘敵軍工役未竟,人馬遠來疲弊,麾軍四面出擊,必能將敵徹底擊潰??墒前ё趨s認為金兵初集,軍心未安,“恐其出而不返,竟不出戰(zhàn)”(《大金國志》卷二十六)。待到長壘筑固,宋軍南來,局勢便再也無法挽救了。統(tǒng)治是中國北部一百多年的大金王朝,終于以蔡州城陷、哀宗自縊為標志,結束了自己的歷史。目睹金朝衰亡的劉祁曾批評哀宗“以圣智自處”、“諱言過惡,喜聽諛言,又暗于用人”、“不知大略”(劉祁《歸潛志》)等,應該說是比較中肯的。
金哀宗在位的十年間,竭力組織力量抗蒙圖存,這符合各民族、各階層人民的共同利益,也取得了可喜的勝利,并在一定程度上使戰(zhàn)局有所好轉。但是,他卻無法挽救喪亂中的金王朝在經(jīng)濟、政治上的全面崩潰,也就不能從根本上阻遏生氣勃勃的蒙古政權的猛烈進攻。再說,金哀宗畢竟不是一個雄才大略的英武君主,因此,等待著他的,只能是一個亡國之君的悲慘結局。